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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去中大,别忘了摸摸陈寅恪先生的拐杖 | 张生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4-15 06:34:00    

这个周末我到广州出差,开一个学术会议。本以为三月底的广州早已是繁花似锦,比上海还要温暖才对,可没想到忽然来了寒潮。到了广州后,不仅阴雨连绵,还冷得让只穿了一件衬衫和夹克的我直打哆嗦。熬到会议的第二天中午,我赶紧乘地铁去北京路的商场买了件防雨的外套穿上,这才不至于继续缩头缩脑。回来的时候,从地铁站出来,尽管天色依然阴沉,飘着零星的小雨,可看着路边时不时突然出现的深红的木棉花,还是让人感到了岭南大都会非同一般的热烈而深沉的色彩。

二十多年前来过广州,当年的印象早已模糊。所以,当一个中大的朋友邀请我和几位同行会议后到中大中文堂一聚的时候,我立即答应了。不仅因为中大有我很多朋友,还因为我南大的硕士导师胡若定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毕业于中大中文系,我对它始终觉得特别亲近。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广州行,也曾来过中大。如今再次来到康乐园,不仅看到多了很多新建筑,也感觉昔日路边的脱皮起皱的白千层的树干变得更加粗壮,而那些遮天蔽日的大叶榕似乎也更加枝繁叶茂了。想必这些年来,从这座美丽的遍布西洋风格建筑的古老校园里,也走出了更多的优秀的青年,而他们的来来往往,也赋予了这个名为康乐园的美丽校园以更多的欢乐、梦想和青春的朝气。

因为都是学文学的人,任教于中大中文系的朋友带着我和几位同行在校园里走了走之后,还特地带着我们到陈寅恪先生的故居(下图)去瞻仰了一下。可能已经是黄昏时分,加上天气不是很好,不时有冰凉的雨丝落到脸上来,陈先生那幢两层红砖小楼的故居前很安静,除了我们一行之外别无他人。近来“变现”一词被到处提及,陈先生的道德文章和他所汲汲一生的文史之学变得不再那么“有用”,故居的冷清也是正常的吧。

真正让我惊讶的是,在故居前竟然有一尊青铜的陈先生的坐像。好像二十多年前来这里时并没有这尊铜像。这尊陈先生的铜像容颜逼真,他穿着民国学人常穿的长衫坐在藤椅上,左手握拳放在藤椅的扶手上,右手拄着拐杖,好像正在歇息。但他坚毅的神情,紧抿着的嘴唇,抬头看着远方的睁大的眼睛,又似乎正在沉思着如烟的前尘往事,也似乎在静观着当下的纷繁变化。

看到陈先生的这尊已经蒙上岁月沧桑的铜像,让人很自然地想起当年他为亡友王国维所撰写的碑铭所强调的学人应有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现在看来,其实他所阐明的不过是现代读书人所应该秉持的立身处世的精神,那就是不再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作为最终的追求,而是将追求真理作为最高的目的。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而他本人更是将此精神身体力行,其后的几十年里虽经历各种时代和生活的剧变终不改其志,他也因此成为中国现代学人的典范。

有意思的是,我忽然注意到陈寅恪先生的坐姿铜像上有两个地方已经被人摸得铮亮,一个是他搭在藤椅的左手凸起的关节,一个是他右手所拄着的拐杖的握把。这也许就像那些到哈佛大学的人总要去摸摸哈佛铜像的脚尖,想借此机会来沾点聪明的“仙气”,因而把他的脚尖摸得闪亮一样,那些来抚摸陈寅恪先生左手的人,可能也是为了沾点他老人家的才华,希望自己也能写出像他那样才华横溢的著作,或许,再不济,也可以写出C刊的文章吧。而那些把陈先生的拐杖摸得发亮的人,则可能是出于好奇或者好玩。也许他们并不知道陈先生在中年目盲之后就是靠着手拄拐杖继续坚强地行走在多舛的世间,做学术研究,教育学生,不屈不挠地坚持着自己的学术理想。这根青铜的拐杖也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陈先生在大变动中坚毅果决的精神。

我忽然觉得,对读书人来说,如果有机会去中大,那一定要来摸摸陈先生的拐杖。因为那已经被摸得发亮的拐杖,闪耀的不仅是青铜的金色,还是他那种不朽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光芒。这持久的光芒,既可以让我们自己已经蒙尘的心得到净化,也可以从中汲取他们那代知识分子曾有的高贵的力量,给在现实面前有时变得软弱的自己以激励,去像他们那样勇敢地生活,以无愧于午夜梦回良知的叩问,并且在这个变幻莫测的时代带给我们的迷惘中,可以选择坚强,追求真理的阐明和知行的合一。

也许是黄昏将尽,在雨雾中显得朦胧的光线忽然开始发亮。我轻轻走到陈先生身边,伸手扶住那根拐杖,让中大的朋友用手机给我拍了张合影,作为此行的纪念——天资愚钝的我虽然不可能获得陈先生的智慧和学识,却渴望拥有一点他的勇气。

2025年3月31日于广州返沪航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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