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衡林
日前,“‘栀’书达礼 ‘艾’在铜官”文化旅游主题市集在长沙铜官窑国风乐园启幕。长沙铜官窑是世界釉下多彩陶瓷发源地,还原了唐至五代时期“南青北白长沙彩”的陶瓷史实;并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诗歌、谚语、绘画和独特的模印贴花等融入到瓷器之上,开辟了中国陶瓷装饰艺术的先河。
当道县玉蟾岩的陶片在1.8万年前的篝火中诞生,当醴陵东汉窑址的青瓷碎片折射出最早的釉光,湖南的瓷窑史便注定以革新者的姿态,在中华文明的版图上镌刻出独特印记。从岳州窑的青瓷古韵到长沙窑的彩瓷惊世,从醴陵窑的釉下乾坤到现代陶谷的产业传奇,湖湘大地的瓷窑群,始终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书写着中国陶瓷的半部史诗。
东汉末年,湘阴岳州窑的龙窑升腾起湖南第一缕青瓷之焰。这批胎质坚密、釉色青黄的器物,以“敲击如磬”的质感,宣告湖南完成了从陶到瓷的蜕变。岳州窑工匠首创的“玻璃釉”技法,让唐代陆羽在《茶经》中盛赞“岳州瓷青,茶色绿”。岳州窑与越窑、邢窑等被并称为唐代六大名窑。
中唐时期,湘江畔的长沙窑掀起了颠覆性的革命。安史之乱后,北方窑工带来的唐三彩技艺,与岳州窑青瓷传统碰撞出釉下彩的火花。长沙铜官镇瓦渣坪的龙窑里,匠人们首次将钴料、铜红绘于胎体,再覆以透明釉高温烧制,创造出了“彩在釉下,永不褪色”的奇迹。
两宋以降,湖南瓷窑进入了百花齐放的“青春期”。衡州窑以莲瓣纹刻花青瓷独步湘江流域,其高足盘、多嘴壶等器型,呼应着衡阳茶业的兴盛;衡山窑则在釉上彩绘中注入市井烟火,牡丹、菊花等纹饰跃然碗盘,成为民间生活的镜像。值得注意的是,益阳窑在元代烧出的白瓷,胎质细腻如脂,打破了“南青北白”的地域界限,为后世醴陵瓷的革新埋下了伏笔。
这段时期,湖湘瓷窑的另一重使命悄然生长——文化融合。长沙窑遗址出土的西域胡人俑、佛教造像,衡州窑瓷器上的道教符箓等,都在诉说着多元文明的互鉴。
当历史的指针指向清末,醴陵渌水河畔的窑火迎来惊天裂变。1904年,熊希龄从日本带回的制瓷技术,与本地马颈坳的高火瓷土碰撞出釉下五彩的光芒。草青、海碧、玛瑙红等五色颜料,经“三烧法”嵌入釉层,形成“白如玉、明如镜”的通透质感。1915年巴拿马博览会上,醴陵“扁豆双禽瓶”以工笔花鸟的细腻,斩获金奖,评语称其为“东方陶瓷艺术的高峰”。这场革新不仅复兴了湖湘瓷业,更开创了中国彩瓷的新纪元。
新中国成立后,醴陵窑的“红色官窑”传奇续写辉煌。1955年,中南海定制的“7501毛瓷”薄胎碗,以大球泥为胎,手绘韶山梅花,透光可见指纹,成为“白色黄金”。改革开放后,醴陵瓷从“国宴用瓷”走向了全球,自动化生产线与非遗工坊交相辉映,4000多个品种涵盖航天陶瓷、文创产品等。在2025年央视非遗晚会上,醴陵釉下五彩瓷的绽放,让世界看见了“永不褪色的中国美”。
今天的湖南瓷窑,早已超越了地理概念,成为活态的文化基因。长沙铜官窑国家考古遗址公园里,龙窑遗迹与谭家坡遗迹馆诉说着“海上陶瓷之路”的荣光;醴陵陶溪川的创意市集上,90后匠人用柴烧技法复刻着唐代韵味,“来醴陵捡瓷器”的年轻潮人们,将百年老厂的瑕疵品变成时尚符号……
站在醴陵易家山东汉窑址前,1900年前的烧结层与现代气窑的火焰遥相辉映。从玉蟾岩的陶罐到如今太空站的陶瓷部件,湖南瓷窑的千年历程,是一部关于创新与坚守的史诗。当釉下五彩的光泽在国宴上流转,当长沙窑的诗句在海外博物馆陈列,我们终于懂得:湖湘瓷窑的真正遗产,不是凝固的器物,而是那份敢闯敢试的“蛮子精神”——它让泥土涅槃为文明,让火焰淬炼出永恒。